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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愛情》相思已是不曾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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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5-9-3 13:40:0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作者:席絹

  簡介
  陸湛不敢相信他的眼,不熟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親暱的神態?
  他的蔚湘打小就不習慣與人接近,然而,此刻依在那傢伙的懷中,竟然再自然地沒有了。
  不,不能是這樣!
  耿雄謙這傢伙太可惡,搶走了他六年來的所有心血,他不甘心——
  於是,男人的戰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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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過了七、八月的颱風時節,九月拂來的雨絲即使氣勢強盛,也不令人感到囂張狂放。
  而日子,一天掠過一天,庸碌在一成不變的上學、放學之間;聽說,這是屬於青年學子的幸福。
  門鈴聲驚動了沉思的心神,她震動了下,從書本中抬頭,看到母親打開大門踏進玄關的,是與她同款式的制服,差別在他著的是俊挺的男性制服,而她,自然是彰顯女性柔婉的服裝;那是一個濃眉利目的少年。
  「早安,伯父、伯母。」
  以一個十八歲的男孩而言,陸湛有著超越年齡的沉穩與銳利,自小就有著凌駕同儕的氣勢,渾然天成地洋溢著不可小覷的光芒,向來令周圍的人,乃至於親人師長歎服之餘,也會自然而然地順應他種種要求;這就是陸湛,一個注定了絕非池中物的少年。
  「陸湛,吃飽了嗎?」葉夫人慈顏地笑著,連忙要添副碗筷。
  「坐呀,陸湛,我在等蔚湘背完那一篇『原君』。」向來嚴肅且不苟言笑的葉繼儒,難得說了客套話。
  由此可想見,陸湛在長輩的評價中絕對是無人可比的首屈一指。
  葉蔚湘垂下頭,有些心惶然地瞪著國文課本,才想起自己在背書的時間一直浪費在發呆中。等會她要默背完整個課文,恐怕還是只能在「原君」兩個字上囁嚅半天,為什麼近來她恍惚亂想的時間愈來愈難以控制了呢?
  「蔚湘,可以背了。」葉繼儒威嚴地指示著。
  「呃,我——」她正要坦誠自己沒有背好。
  但陸湛早她一步道:
  「伯父,我想提早搭校車,免得車上人多擠得不舒服。我會代為檢視蔚湘默書的成果,可以嗎?」
  哪有不可以的?有品學兼優的陸湛盯著,女兒哪會出什麼岔子?葉繼儒難得地點頭應允,但仍以眼神掃過女兒,其中的嚴格不必言明。
  「那就交給你了,陸湛。」
  葉蔚湘低著頭,無言地背起書包,跟在陸湛後頭一同走出門,差點忘了要向父母道再見,還是陸湛以手勢指點了下,她才回過神,對父母的方向躬了下身:
  「爸、媽,我去上學了。」
  「路上小心點。」葉夫人笑應。
  出了家門,每一次都會不由自主地暗吁一口氣,持續著她沉默與無言。外人看來的柔婉文靜,其實哪知是她與世隔絕的一種姿態;不是蓄意,只是沒有自我發展的空間容她去敞開自己,所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真實的她會是什麼模樣。
  上學、放學;溫書、聽訓;回臥室發呆,放假時與陸湛一同去圖書館看書,或去聽音樂會、歌劇、演講……日子啊,十數年來不曾稍有變動,未來也不容她去規劃不同的步伐吧?在十七歲的九月時節,她因為不知愁而憂鬱,不知道是否也應歸類為無病呻吟?
  「又胡思亂想了。」陸湛展現溫雅的笑容正視她,屈低他一七八公分的身長而就她一六0公分的勻稱身段,平視著她嬌美若芙蓉的嫩致臉蛋。
  也只有面對她,他才會有這麼溫柔細膩的神情,收起他慣有的冷靜銳利。他的柔情,一生只傾注她一人身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得他癡狂至此。
  葉蔚湘看著他,淡淡一笑。
  「剛才謝謝你。」
  「又說客氣話,我們之間不需要。」
  他執起她左手盈握,心滿意足地看著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指,上頭的紋刻是一朵朵的清蓮。那是他送她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也是在雙方家長暗允下,某種可以稱得上訂情物的環套;他買了一對,她戴右手、他戴左手,每當他執住她手時,交相輝映著銀光,讓他安心且欣喜地明白自己終生會擁有這清艷柔婉女子一生的事實。
  她低著頭也看著交握的手,沒有情有所依的喜悅,只有她十七年來一直承擔著的壓力,自戒指套上後,如今又添了一椿。她是父母兄長的乖女兒、乖妹妹,日後是陸湛的情人、妻子,然後十數年後,不會有意外的是孩子的母親……眾人呵護著的一生,唯一的遺憾,大抵是她不曾屬於「自己的」吧!
  有何不可呢?她是天生下來就必須柔順乖巧的葉蔚湘呀!沒有太出色的才情,沒有太鮮明的性格,飛不開,也跳不遠:自然就沒有恣意輕狂的本錢。
  所有癡想,都只是無病呻吟而已。
  「校車來了。」她抽回手,縮入裙袋中,別開了臉看向添有「展申」校徽的白藍相間顏色的校車,嶄新而耀眼地駛了過來。
  這是中部學子們眼中的一流貴族學校,名聲響亮、作風民主,是真正讓學生主導與發揮的地方。然而若不是她聯考失利,沒有考到女中,今日展中便無緣收到陸湛這名天才學生,並且讓展中再度擁有奪取全國大專榜首的希望;可見陸湛在展中的地位有多麼叱吒風雲。
  他總是為她做許多事,照顧得無微不至;在國中時期寧願停學一年,並且堅決不讓師長們安排他以資優生資格跳讀高中,全是為了與她同班。如今他身為學生會長,做得有聲有色,成為展中創校以來罕見的男性學生會長,優異的領導使學校的校風更富蓬勃朝氣;唯一擅用的特權是,無論如何都要與她同班。
  只要一出家門,他就要無時不刻守住她。從她五歲時搬來與陸湛居住在同一大樓後,情況不曾變過一絲一毫。
  她只能認命,接受全校女同學艷羨目光,然後笑自己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這樣卓絕的男子都不能讓她掀起愛戀的感覺,那麼她若不是神經已麻痺,就是天性中存著無情冷感因子。
  看著他扶著她上車,找到位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守護,強健的臂膀圈住她肩,一副完全佔有的姿態。
  葉蔚湘輕歎——
  似乎,一輩子都必須這麼過下去了。
  瀰漫在心的,是濃厚的郁,與無奈的順從……
          ☆          ☆          ☆
  不到十坪大的老舊房間,橫陳著三、四個酒臭味沖天、衣衫不整的男子,凌亂的程度與跡近頹圮的牆形成對味的調調,一縷白煙逸散於闃暗空間內,蕭索、頹廢便無所不在地展現了。
  「我也要抽一根。」
  屋內尚存清醒的,是一對男女。男的依牆而靠,站在窗邊的暗處死角,漠然且孤絕地無視一物,任煙霧將他圍繞得縹緲虛無。
  站在距男子三步遠、在煙霧以外相視的,是一名短髮上至少有十種顏色的少女;豐滿的身段包裡在黑皮衣、皮裙之中,前衛的中空裝露出古銅色的結實小腹,也緊束得上下圍隨時像要迸裂,傲然呈現自己超越青少女應有的魔鬼身段。
  「給我煙。」她又開口說了一次,並且毫不客氣地探出手,要穿過煙霧拿下他唇邊叼著的煙。
  但她一如所預料的沒有成功,男子早她一步將煙頭往牆上捻熄,彈手丟出窗外,沒有看她,也沒有讓她更越雷池一步。
  「謙哥,我是你的女人。」低啞且不馴的嗓音,訴諸的是宣示,也是警告。
  他——耿雄謙揚著一抹沒笑意的虛應,扯開了唇邊的紋路:
  「那是你說的。我耿雄謙何德何能讓『翊揚高職』的紅雉幫大姊頭委身?如果全中部高中向我挑戰的派系輸了之後都要委靠過來,那我是消受不起的。昨夜的請罪宴,依道義,我接受了;你藉酒醉不走,也讓你睡了一夜,有沒有成為我的女人,所有兄弟都知道,你還是別亂放話的好。」輕描淡寫的語調,卻不容忽視地將一字一句釘入聽者的耳中。
  「我會讓你改變主意的。」猛然跨近了一大步,她豐滿的身體貼近了他,存心挑逗與挑釁,媚眼如絲地審視他臉上的反應。「除非你不是男人,否則你該有點反應。我李秋雉從不與男人廝混,但只要我看上的男人,就非要不可。我找了這麼些年,只有你是成氣候的,而且你不是一般的混混;你有遠大的志向,眼光放得遠,寬大的氣量,致使你日後必是黑社會上獨當一面的霸主。我是你需要的女人,相信我。我們天生注定要在一起,互相在未來的路上扶持,我要你當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耿雄謙沒有推開她,但眼中的冷淡未稍減分毫:
  「我的未來不需要女人扶持,我自己的天下自己打。」
  「即使如此,你也需要一個足以匹配你的女人。」
  她塗著深藍蔻丹的手指滑上他性格的面孔,依戀著這張布著細碎疤痕、不顯英俊卻氣勢迫人的臉——光這一雙濃眉利眼,就足以令她傾心;這是一個值得她爭取的男人,不顧一切也必須得到。
  足以匹配他的女人?他譏諷一笑。既然決定日後的生活必然是腥風血雨,隨時有死亡的到來,他何須有女人?拖累自己,也讓女人流淚,就像……
  猛甩開腦中即將轉來不悅的記憶,他輕且堅定地將她推開,側身看向窗外,打開窗戶一角,如刀雕斧砌的線條全是漠然的表態。
  李秋雉走過來與他並肩而立,看著移向中天的太陽笑道:
  「看來你們今天又要蹺掉好幾堂課了。」
  「是呀。」他漫應,低首看著左手腕上的紗布,深思著昨日那場打鬥過後必須等多久才會再來一回合。
  以流氓、太妹著名的「風神高中」,自然少不了打架、械鬥的重頭戲。適者生存的定律下,那便是一種宿命,一如全中部著名的私立貴族高中——展鋒,他們能展現的不過是包裝過度的外表、氣質;乖寶寶之代稱。
  各校產物各有不同,入了什麼校,就做什麼事。
  一輛亮麗新穎的展中校車正巧由破敗的公寓前駛過,格格不入地穿梭在這條破街老巷中。
  他微笑著。
  雲與泥的不同呵,永永遠遠不會有交集;世人的價值觀、他的看法,都是一樣的。
  李秋雉笑著道:
  「全中部最招搖的學校,連車子也囂張得很。」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
  「他們是貴族,我們是垃圾。」她冷笑地說出世人的想法。
  低沉地逸出笑聲,他又燃起一根煙,也遞給了她一根,然後才譏諷道:
  「可不是嗎?」
          ☆          ☆          ☆
  新學期的開始,對展鋒高中而言,向來不曾有過冷場的一刻。熱熱鬧問的各種選項抬了出來,又有運動會、園遊會要接連著登場,別說學生會長兼班聯會長陸湛必然忙得不可開交,整個學生會也沒有喘息的一刻。
  也只有在這當口令陸湛無法全心全力地護花,每天能和葉蔚湘一同上學,卻不見得可以一道回家。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上下學都由校車接送,他向來是放心的。
  錯過了第一班次的校車,第二班開車時間是五點十分。葉蔚湘看著身下被夕陽拖得長長的影子,晝長的夏季依然在九月延伸著訊息,秋意一向遲來,所以眼前的夕陽大抵說得有些早。
  四點五十分,校園內因活動而熱鬧喧嘩,沒有放學時應有的冷清,有人在操場踢足球,有人在釘制看板、繪畫海報,而新一批候車的學子,也聚集在涼亭內閒談,清一色貴族高中的氣勢,個個紅男綠女有著粉雕玉琢的好相貌。
  這是她生存的一方世界,卻又如此格格不入。多年來習慣性地被守護,她連什麼叫知心密友都沒能體會,在同性之間只是純粹的同學關係,更甭說異性了,方圓數十尺,沒異性有越雷池的機會。
  禮貌性地與一些女同學微笑點頭做無聲的招呼後,她走到校門口,凝望延伸不見彼端的木棉道,又寬、又長、又直。由市中心驅車而來,有富盛名的貴族展中、有惡名昭彰的私立風神高中,以及另一所省立高職,在上下課的時段可說是人潮洶湧如泉瀑,只有此時的空檔,才見一絲蕭瑟的清幽。
  她忍不住又跨出了好幾步,伸手觸碰著一棵高大的木棉樹,看著上頭枝葉間陽光閃爍,一棵走過一棵,著迷地追隨星光也似的晶亮。
  微微漾著粉紅唇,露出單純的笑意;要是陸湛知道了,必然會訓她無聊吧,居然會為這種理所當然的景色而欣喜?
  不知碰觸了多少株,她的腳步漸快,甩掉父母教授的淑女教規,暫忘陸湛的三令五申,小跑步地追逐過一棵又一棵挺拔的木棉樹,細嫩的小手每跑過一棵就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在發疼,心在發熱,而臉——因恣意而展顏。
  終於體力耗盡,蹲在地上喘氣,才知道自己跑到第二個交叉路口,距校莫約有三百公尺的地方,往右邊轉過去,則會通向惡名昭彰的風神高中。
  即使兩校距離如此近,多年來卻是有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偶爾聽同學聚在一起高談闊論,總會提起風神高中的打鬥事跡;據說一年前畢業的天才學姊羅蝶起的男友,正是風神的地下教父。
  種種被神化的傳聞,造成大家注意的話題不絕,一如他們展中亦是別人口中的話題那般。
  再走莫約五十公尺,就是公車站牌了,她沒有多想地決定搭公車回家。雖然向來搭校車,但也有幾次不得不搭公車的例外,而且常是陸湛所決定的;身為萬人矚目的學生會長兼全能王子,他受青睬的程度可不只限於展中而已,自是不乏被女同學追蹤糾纏的例子出現,倘若到了不勝其擾的地步,他們就會改搭公車來避開,因為陸湛絕不允許在他與她相處的時間中,有第三者打擾。
  才剛走到站牌邊,公車已緩緩地駛了過來。由於前一站是風神高中門口,可以料見車上大多是風神高中的學生。她其實是有些害怕的,但仍然招手讓公車停下來,毅然地上車去。
  幸好這個時段沒有多少學生,而且號稱全中部最惡名昭彰的高中,畢竟也不全是凶神惡煞,她坐在司機後頭的空位子,沒花心神打量車上的成員,一貫的恬然嫻靜,卻不代表人家也回以相同的漠然無視。
  「咦!這妞兒漂亮!」公車最後一排座位上有名男生吹了聲口哨。
  「展中的校服夠炫!」頭髮上染了四種顏色的少女不屑地回著,雙手忙著打理頭髮。
  一個男生由前頭走來後面報告著:
  「那個是葉蔚湘啦!那個天才學生陸湛的馬子啦!」
  陸湛?!如雷灌耳的大名,成功地引來男男女女的注目,尤其女生們更是雙眼發出星光。
  「哦!那就是說,她正是展鋒的校花了?」
  「不對啦!展鋒的校花是王雯琳啦!」一名男生不容許自己包打聽的大名被污辱。
  「白癡蛋!要不是陸湛做了手腳,你以為王雯琳能當校花呀?你自己去比較看看,人家葉蔚湘好看多了。」
  眾人一致點頭。
  一名女生又說了:
  「一直聽說陸湛對他的馬子保護得要死,沒有一個男的能接近她半公尺以內,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言語中充滿了羨慕,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機會成為又帥、又聰明的王子的女人,並且深受愛戀保護,那可是身為女人一生的大美夢哩!
  「我們去打一聲招呼怎樣?」麻臉男子提議。
  「你想死嗎?惹人家貴族學校的學生,人家才不會理你。」一名女生潑冷水。
  沒有人會或忘那位陸湛天才恰巧也得到過全中部高中男子組跆拳道第一名的殊榮,如果陸湛愛葉蔚湘更甚於自己生命的傳聞屬實,那他們最好識時務一點,免得因一時好玩而落了個橫躺病床三個月的下場。
  沉默了好一晌,一名頭髮五顏六色的少女不悅地叫著:
  「沒用!你們那副死樣子,好像陸湛不能惹似的!你們別忘了,我們風神的老大也是很強的,中部的中學生哪一個敢在他面前造反?!」
  另一名竹竿女拍拍她的頭:
  「那是不同的啦!我們耿老大很厲害沒錯,但與陸湛根本是不同世界,不能比啦!」
  黑與白怎麼比?沒得比。大家一致贊同。
  唯一相同的是,這兩個男人都是他們這票小小高中生眼中高不可仰的人種,只能望之興歎,在心中偷偷仰慕而已了。
  公車駛緩了下來,又將載上一批新乘客,未停妥之前,已有人低呼了出來,聲音無比敬畏:
  「呀……是左輔右弼——哎呀,耿老大也在耶!」
  低叫完後,不必有人帶頭吆喝,一群風神高中的學生們全自動地站起來,並且騰出三排位子等他們敬畏的人來坐;這是對他們領校老大的尊敬,即使沒有人規範,自動就是會有人那麼做,而且哄鬧的車上瞬間鴉雀無聲。
  車上氣氛的丕變,並沒有驚嚇到沉思中的葉蔚湘,直到她不經意的眼光對上了那名正在上車的男子時,心口猛烈撞擊了下。她飛快地閃開眼,看向她左方的窗外,微顫的手棲息在心口,安撫著那一瞬間的震盪。
  她向來不看男子的,尤其不敢去與男人對視,不管是父親的威厲,或是陸湛深沉的溫柔,她都不敢直視,怎麼會不小心與那男人對上了一眼竟那般的心震呢?
  呀……那是一雙闃黑得不可思議的眼,也寒冷得讓人害怕,可是……她怎麼會有再看一眼的衝動呢?等等……閉上眼——老天,她今天脫軌的事已做太多了,不能再放肆。
  她感覺到身邊的位子有人生了下來,但沒有投以太多的關注。事實上,她開始為自己今天的「不乖」而懺悔,今天晚上陸湛一定會問她為什麼沒搭校車,而她沒有什麼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不一會,已到了她必須下車的站牌,她連忙對司機道:
  「對不起,麻煩前面站牌停一下,我要下車。」
  沒有多餘可以發呆的時間,她摟住書包正要起身,才愣住了——她身邊坐著的,正是剛才與她對視一眼的男子!
  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很……有氣勢的一張臉,一雙鷹般的銳目正兀自假寐著,減少了些許嚇人的氣息;他雙手抱胸,隱約看得到他左手臂靠近肩胛處綁著沾血的繃帶,可能是那樣的傷痕使他疲憊,才會有短暫的休憩——哦!老天,她在亂想些什麼?!
  又一次,她對上了那雙眼。
  他揚起一邊濃眉。
  她低下頭:
  「對不起,我要下車。」
  他的長腿將腳下的空間全塞滿了,益加顯得侷促不已,自然,也沒有容得她走出去的地方。
  他看了她一晌,才緩緩起身,退出座位的空間,立於走道上。
  她沒敢抬頭直視他壓迫人的身長,略顯急促地走了出來,而司機突兀的煞車讓她整個人跌了出去,低呼聲尚未揚出,一隻手臂已橫伸在身前,扶住她肩頭,讓她整個人跌靠在他手臂上得以不出醜。
  「謝……謝……」
  匆忙謝過,她逃難似的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小碎步跑向家門的方向而去,沒膽停下來撫平自己狂亂的心跳。
  像是一抹馨香飛掠而過……
  他不甚在意地跌坐回位子上,又閉上眼。
  「謙哥,她是展中的校花,叫——」左輔王正威湊過來要說明。
  「閉嘴,讓我休息。」
  「是。」王正威訕訕地回坐。美女當前也不心動,看來他這個老大是真的對女人沒興趣了。明明看起來有那麼點譜呀……也許是他自己多心了吧?
  展中的校花?耿雄謙扯動唇角。那可不是代表著貴族的另一世界人類嗎?
  那樣的香……那樣的柔……雲與泥的差別……
  他笑著,眉毛卻擰了起來。
          ☆          ☆          ☆
  有過一次私自行動的不乖紀錄之後,好一陣時日陸湛管她管得很嚴,甚至沒讓她單獨回家;有時他要開會,也會留她下來一同關在學生會辦公室內參與會議。
  他總是擔心不知人間險惡的她遇上壞人,或遭到任何不測,總以為一旦他沒看住她,她一定會出事。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是以佔有來表示嗎?
  坐在窗前的平台上,她無心加入那一群校內菁英的談話,逕自看著外邊,也思索著自己不能自主的生命。
  「你的洋娃娃在不開心哩!」副會長劉雁影托著眼鏡淺笑著閒語了一句,也成功打斷陸湛閱讀紀錄的心思。
  他看了一眼,道:
  「你太閒了是嗎?」又埋首回公事,只是那心情已難平靜無波。
  劉雁影笑得益加不懷好意:
  「很少看她笑過哩,要不要裝個更好用的電池來控制她的笑感神經?」
  「劉同學,你節制一些。」陸湛聲音中加入冰寒,同時也被砸中了痛處。有小聰明而且不時加以招搖的女人最令人厭惡,尤其當那個女人自以為瞭解一切時。
  劉雁影收起笑容,還以相等的冰冷:
  「我只是想提醒你,她是人,即使日後成為你的妻子,她依然是獨立的個體,不是機器人。」
  「你會有機會發表高見的,當你三、四十歲成為『失婚聯盟』盟主那一天。」
  他的攻擊向來毫不留情。
  「你這一生太順利,所以你狂妄得嚇人,怕是一旦跌倒了,也不會太好看,更別說要求有風度那一類的東西了。」
  陸湛冷笑以對:
  「你淨可以數著日子去等我跌倒那一天的到來,每一個失敗者都有這種基本的權利。」
  與這種跡近萬能的男人舌戰是何等的不智,難怪他能橫行至今,沒人敢纓其鋒。劉雁影吞下到嘴邊的話,不打算與這人再戰下去,神秘投以一笑,走向佳人所在的窗邊,一手搭上了葉蔚湘的香肩:
  「蔚湘學妹,待在這兒很無聊吧?」
  葉蔚湘嚇了一跳,轉頭看向這個三年級的學姊,禮貌回答道:
  「不會。是我打擾你們開會了。」
  「你少來煩她。」陸湛抓開她手,口氣森冷,形態上更是全然的佔有。
  劉雁影抽回手,嘖嘖咋舌了兩下:
  「當初你們入學時,知道學姊們怎麼形容嗎?一朵溫室名花,與一隻狺狺低咆的護花狼大。陸同學,護花犬同時也可以當採花手嗎?」
  沒有等回音,她走開了去,自然也明白自己惹惱了陸湛不會有好下場,但她直腸子慣了,對看不順眼的事能隱忍到今天才開口已屬了不起,哪還管其它。
  「不要生氣。」她看著他冷怒的眼,輕聲要求。
  陸湛看向她時,已回復慣有的溫柔。
  「你可以去校園內走一走,但不要走出校門口,知道嗎?再過四十分鐘,我們就可以回家了。」滿坑滿谷的不滿及怒氣全在她眼波下化為繞指柔。他早已知道,她是他生命中注定了要馴服他的人。
  葉蔚湘點了點頭,禁不住又道:
  「學姊沒有惡意。」她對劉雁影的好感,來自欽羨她天生敢言敢當的脾性,正好是她沒有卻又渴望的。
  「既然你開口,我當然不介意。」他笑。喜歡她對他的要求與依賴,因為太少有,所以更加珍貴可喜。
  「那……我去操埸走一走。」她起身。
  他執起她手。輕輕吻了下她白嫩的手背,才放行,深切的依戀盡在不言中。
  抽回手,背在身後,她低首離去。
  她是陸湛最珍愛的洋娃娃——太貼切不過的形容詞呵!
          ☆          ☆          ☆
  生命中的緣分,向來是由許多的不經意拼湊而成,也讓模糊的印象逐漸鐫鏤上心頭,鮮明得不能忽視。
  不知是怎樣養成這個習憤,只要陸湛一沒空,她就制止不了想跳脫一成不變的日子,任芳心恣意去達成種種自由的想望。雖然不是什麼叛逆的作為,卻能得到真實的喜悅;她只是想為自己作主,證明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罷了。
  陸湛不知道嗎?他應是知道的,但他不知為何竟會放鬆了滴水不漏的監護,給了她少許喘氣的空間。不過,也許當她自由一人時。周邊早已佈滿了眼線得以讓他依然掌控,但她不曾奢求更多了。
  給她一個人獨自冥想發呆的空間,已夠她感激。
  今日又是獨自回家時刻,但她乖乖地搭了四點四十五分的校車回家,因為五點二十分鐘陸湛會打電話回家查勤,倘若她沒有在時間內回去,那她恐怕又得被收回喘息的空間了。
  之間,她尚能有十數分鐘可以步行。
  下了校車,看著自家所住的智能型住宅大樓矗立在公園樹林步道的後方,閃動傲人的潔白光亮,竟讓她升起了些微的畏避;一直以來,家對她而言都是那種感覺。撇開眼,她走入公園,尋了池塘邊的一塊空地,坐在面池的椅子上發呆。
  人人眼中看到好教養、乖巧柔順的葉蔚湘,又哪裡知曉她的柔順來自天生中的膽小怕責備呢?沒錯,她性格中的敗筆來自膽小,致使永遠一事無成,所以她只能投機取巧地任人搓圓捏扁,然後博取所有人的稱讚。然而,那些人喜愛的,是真正的她嗎?父母滿意的她、陸湛喜愛的她、師長同學眼中的她,也不過是披了討喜外衣的葉蔚湘而已呀!
  給自己的憂鬱找到了方向,可不是。
  不能這樣挑剔的,否則她的缺點會多了一項,叫做憤世嫉俗。
  忍不住笑了起來,仗著四下無人,她改而坐在草皮上,伸手撥弄池塘水;要是陸湛知道了,必定會喝止她,怕池水太髒會令她生病。
  「呀!」低呼一聲,她倏地抽回手,訝然地看清池水下面有好幾隻肥大的鯉魚正靠了過來,差點將她的手指當成食物啃。「我的手不是魚飼料哦!」雙手背在身後,她小聲地告訴池中的魚:「我明天帶一些麵包屑給你們吃好不好?」
  鯉魚們見無食物可吃,早已悠遊而去。她雙手支著池畔,傾身要找魚兒們的行蹤,已不復見,倒是向西的夕陽提醒她該回家了。她站起身,拍撫裙子上的草屑,必須弄得乾乾淨淨才能進家門,而愉悅的心也漸漸回復初來的沉重:又是一天了。
  轉身要走出公園,不料一抹男性身影不期然撞入她視線中,她愣了下,不知道這方天地幾時有了第二個人,而她卻渾然無所覺。怔然無措地別開眼,走了幾步,才因腦中飛掠過的熟悉而頓住——那人……她見過嗎?
  旋過身子,她斗膽地又看了過去,卻輕抽了口氣——她記起來了,是公車上那個男子,有一雙闃暗得令人心悸的眼的人!而他似乎也沒料到她會再回首,已走到她剛才席地而坐的地方,正躬身拾起她飄落的粉藍髮帶。
  景像有一剎那的凝結。他默然無語;她屏住氣息而任芳心張狂悸動,如脫韁野馬那般。
  他拾了她的絲帶……
  耿雄謙向來冷靜的外表,卻抑制不了狠狽襲擊而上。
  著了什麼魔讓他有這種可笑的舉動?!惡狠狠的眼光不客氣地瞅上了她小鹿似驚惶張著的大眼,他大步走向她,將髮帶遞到她面前,無言地命令她拿去。
  她退了一小步,被他迫人的霸氣嚇得畏卻,竟是沒膽伸手承接,又退了好幾步,轉身跑開。心跳狂烈的聲響蓋過了她所有的知覺與聽覺,那種膽怯不知從何而來,令她紛亂不已,理不出正確原由。
  「站住!」鐵般的大掌在她逃跑的數秒內牢抓住她細瘦的手腕,硬是扯住她的身形。
  「好痛!」她低呼,卻沒有力氣去掙扎,也不懂得如何對抗蠻力的侵略。望入一雙惡狠狠的眼,嚇得她眼中凝聚淚花,倉卒間,同時也看到了他凌亂的衣裳上有打鬥初歇的痕跡……他是……不良少年呀!
  「是!我就是不良少年!你們貴族人類眼中的敗類!」耿雄謙扭曲地扯出一個邪笑,向來不動的心緒被她一雙明眸所透露的訊息惹毛了,執意且惡劣地想讓這乖乖女流淚!
  不良少年向來都這麼做的,不是嗎?
  然而,當真她流下了淚,他的煩悶卻更為沉重。
  將髮帶塞回她手中,他放開她,道:
  「滾回你的世界去!」
  「對不起……」她努力要逼回眼淚,鼻音卻濃得難以掩飾哭泣的事實;她羞愧地道歉,雖不明白自己何時傷了人,卻能深切地感到他眼中怒意來自她無意中的刺傷,自然地讓道歉溜出口:「我傷害了你……」
  他回復冷然:
  「沒什麼好道歉。」
  心中為她的敏感而心驚,她看起來那麼嬌弱、受盡保護,怎麼可能會有體恤他人的溫柔?不!這不是他要的,更不是他要得起的,所以他不該深想;他今天根本是著了魔才做出一連串的蠢事!
  「回家去。」他轉身而去,僵直而氣憤地大步走開,沒看她一眼。
  葉蔚湘看著他的背影走遠,低頭看自己被抓紅的手腕與手中的藍緞帶,酸酸甜甜的感覺浮上心頭。見過他兩次,總是見到他負傷。是的,那是另一個世界才會有的生活方式,拳頭、刀槍、暴力……好可怕!
  他是怎樣的人呢?為什麼總在受傷?而那樣的事情,竟令她的心猛烈地糾緊不已,為什麼呢?
  生命中的緣分呵,常是由許多不經意促成……
  烙印上心頭的第一名男性,居然不是對她呵護備至的陸湛,而是那個不知名、並且來自另一世界的人。命運的擺弄,常是令人不知所措的呀!
  她沒有對抗的意圖,只有習慣性地順服……夾著些微酸酸甜甜的滋味。---------

2

  星期天,難得的放假日。趁著葉繼儒北上開會,葉夫人讓葉蔚湘過了一個真正的假日,不必六點整起床灑掃應對進退、不必背古文、不必習字帖、不必溫書,更不必小考。兩名兄長早已去學校打球,而她被允許睡到日上三竿,但因為習憤的早起,讓她只多貪睡了一小時。
  陸湛今日亦北上去與父母同聚。自從陸家以食品業掘起之後,穩紮穩打地經營十幾年下來,如今已在商界佔有一席之地。兩年前因工作上的方便,陸氏夫婦已搬到北部,而陸湛則為了葉蔚湘而留下,但每個月必定抽一天空上台北與父母相聚;所以今日的她,是真正的自由了。
  將自己的房間整理好。才要準備去圖書館借書。電話鈴正巧響了起來。
  是葉夫人接的,叫她道:
  「蔚湘,聽電話,陸湛從台北打來的。」
  這陸湛啊,總無時無刻地盯住她。
  「我是蔚湘。」她輕聲對話筒說。
  那頭傳來陸湛的低沉嗓音:
  「剛起來吧?要出門嗎?」
  「去圖書館借一些書。」她回答得小心,也怕他反對。
  「別去文化中心借,到省圖借就好了。假日人多,借了書別逗留太久,早些回家。我中午再打過來。」他習慣性地命令兼囑咐。
  「知道了。」
  掛上電話,她背起背包對母親道:
  「媽,我去圖書館了。」
  「中午回來嗎?」葉夫人問。
  她低下頭,專心穿鞋,沉默了許久才道:
  「不……回來。我會在體專那邊吃午飯。」
  「哦。別逛太久,知道嗎?」
  「知道了。」
  步出家門,踏出大樓的土地,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看著艷陽炫人心神,十月了,秋老虎半點不饒人,而她單純如白紙的芳心飄落了幾滴色彩,渲染在不經意的心湖,漣漪陣陣,泛桃紅夾碧綠,竟是繽紛意境。
  只是,人何在?
  十七、八歲適合單戀,不知是誰這麼說過的。
  今日她穿了一襲淺藍洋裝,勾勒著輕盈的身段。將披肩的發編成了兩條安分規矩的髮辮,以藍絲帶繫著——自從那一回的相遇過後,她不再用其它顏色的髮帶了。
  思念來得洶湧如潮起,掛心縈懷來得突如其來,這樣去寄托一分愛戀,是否顯得太輕率?不知他姓啥?名誰?不知道他心性為人?她什麼都不知道,卻獨獨深刻於那樣孤傲的一雙眼與孑然的背影;心,便陷落了。
  盲目的下場向來不會好到哪兒去,也許,她只是想為自己尋一方全然自由的空間吧!沒有父母、沒有陸湛,有的,只是她的選擇與她的愛戀;她畢竟是個「人」呀……
  在省立圖館前下公車,她沒有急著走入冷氣房的恩典中,反而沿著步道走。這邊雖屬於市區了,但仍是較為杳無人煙的地方,她喜歡這種清幽,但也忘了清幽的地方向來亦藏著危險,尤其像她這般美麗的女孩幾個流氣的中年男子跟在她後頭好一會了,猥褻且骯髒的外表流露著邪淫的興奮,搓著雙手等待眼中的肥肉掉入口中。
  三名男子中有一名率先衝到葉蔚湘面前,露出滿是檳榔垢的黃板牙道:
  「小姐,卡水哦,要不要與叔叔聊天呀?」趨近的身體不僅擋住她的去路,更把她逼退入左方的死巷子中。
  她轉身想逃,卻差點投入另兩具散發惡臭的男性軀體中,她猛吸了口氣,將背包抱在懷中,驚惶地看著三張猥褻的面孔。
  「你們做什麼?!」她低喝著,卻掩不住口氣中的恐懼,雙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四下無人的事實令心中的不安更張狂地到來。
  「小妹妹,別怕、別怕,叔叔都是好人。嘿……真漂亮……」中間那名略胖男子伸出污黑的手要摸上她臉蛋。
  她揮著背包打開,但同時三、六隻手往她身上襲來,根本令地無力招架,只能哽咽且徒勞地叫著:
  「放開我,你們走開、走開!」
  一隻祿山爪趁她不能兼顧時即將罩上她的胸部。
  淚水泛滿眼眶,她哭叫出來:
  「不要!」
  然,意料中的輕薄並沒有到來,一隻木棍打斜裡揮來,正中目標地打開了那一隻爪子,豬嚎聲尖銳地揚起,在眼花的一瞬間,她的視線內填滿了一具寬廣的身軀,而那背上……有一條血跡滲透了他的白襯衫。
  是他,那個總是負著傷的男子!
  而今日,他的新傷痕看來相當嚴重,但即使是有傷在身,他身上迸發的氣勢仍森冷得讓人膽寒。
  「渾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敢與我們搶女人?!」中年男子破口大罵,尤其在看清眼前的小伙子早已一臉失血過多的蒼白後,更顯不屑。
  耿雄謙全身都痛得要命,半小時前,他面對的是黑道派出的打手級人物,雖然被打得渾身是傷,但勝利的人是他,他已沒有多餘的體力去應付再多的打鬥了。
  但,天殺的!這女人跑來這種流浪漢聚集的地方找死嗎?而他撐著已然疲憊的身體,卻見不得她受人輕薄,看來他還得熬上一回打鬥才能閉上眼休息了。
  該死的女人!該殺的禍水!也該死的英雄主義作祟!提住一口氣,沒讓那三人有叫囂的時間,他必須把握自己尚餘的清醒,一次解決。所以他借助木棍,衝入三人之中,便是快、狠、準地出手,沒理會他們亮出來的刀刃;反正身上的傷口已夠多,不差一、兩道來加入其中。當然,他得到了三、四道血口,但是一如以往,他也是勝利者,將三名流浪漢打倒在地,至少會昏迷上一日夜,他才氣虛地靠牆而坐,再也沒有力氣起身,閉上雙眼只想狠狠睡上一覺。
  一隻柔軟的小手探上他的額頭。
  他睜開眼,吐出冷然的字句:
  「走開,回家去!」
  眼淚尚掛在粉頰邊,餘悸猶未平,但她溫柔的雙眼中盈滿關心與堅決「我扶你去醫院。」
  「不必。」他甩掉她的手與她傳來的溫暖。
  「那……我送你回家。」她不敢再碰他,怕他又揮開。
  「滾開!」
  看來不能在這邊得到休息的機會了。他低咒了聲。勉力支起身子,蹣跚地往他租的小公寓走去——有三百公尺的距離,但以他目前受傷的狀況而言,簡直像是繞了南北極一回般遙遠。他喘著氣,明白自己的傷口必須處理,力氣已告終結,但這樣的情形他早已習慣,心煩的只是那名老鑽入他心房的女人,令他心神不寧也就算了,偏又活生生在他眼前出現,真……他媽的!
  葉蔚湘悄聲跟在他身後,見他艱難地扶牆而走,不敢走過去,只能擔憂地看著他;直到無牆可依,他踉蹌了下,她衝動地近了他身,抓牢他手臂「你還沒走?!」他吼聲如雷。
  生平沒被罵得這麼大聲的葉蔚湘,一臉嚇得面無血色,但她依然堅持地扶著他。
  「我送你回家。」
  「你別以為我是什麼善良人士!我比那三個男子好不了多少!如果你想要把乾淨的身體獻給你丈夫,最好別跟我回家。」他只是恐嚇,然而氣急敗壞吼完後,卻發現那同時也是事實,他會要了她。
  她低下頭,咬著牙不置一辭,久久才道:
  「我還是要送你回家!」
  他粗魯地將她小臉扳起來面對他: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說我會吃了你!」
  她硬是不回話,咬白了下唇表示她的倔強。
  「別咬著唇!」他喝令!氣她虐待自己的唇,更氣自己的在意,向來冷然的心正咒著他所有聽過的髒話。他一定是瘋了,每見到這女人就瘋一次,徹徹底底地中邪!
  葉蔚湘櫻唇微張,眼淚差點被吼了下來,拚命忍住淚水,輕道:
  「讓我幫你包傷口好嗎?」
  望著那雙水意盈盈的眼眸,眼淚會揪痛別人的心,他此刻真切地體會到了。就在他全然無防範之時,她,就這麼出現了,攪亂了他的步調章法,而他卻無計可施。
  屈服的人,竟是他——這個生下來便不懂屈服為何物的耿雄謙!
  「隨便你!」
  他放開她,大步地走回公寓,每走一步便拉扯得傷口更加疼痛。誰會相信。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這種痛來分散心中莫名的煩悶。
  全是那個女人!
  葉蔚湘很快又跟上去扶持著他,他沒有推開,也——沒力氣去推開。
  走上了生銹的鐵製扶梯,打開了斑駁的門板,看到的是相同破舊的內部與簡陋的陳設,一張單人床、一組破舊的沙發椅,與不搭調的籐桌,區隔了一間浴室,便再無其它。他的衣物橫陳在一個盆子中,乾淨的則掛在沙發身上,最齊全的應是放在窗台上的醫藥用品。
  她扶他坐在床上,忙去盛來清水,將藥物全放在桌上。然而她的動作也只能做這麼多了……因為她想起他們素昧平生,而他的傷口都在身體上……
  「你可以回去了。」他銳利地發現她的羞赧,淺淺地嘲笑著。
  「我包完傷口就會走。」
  她決定先弄好他臉上以及四肢上的傷口,將濕毛巾輕輕抹上他的臉他抓住她雙手:
  「你膽子很大!」
  「我……只是想感謝你……」
  「那你以身相許就行了!」他竟粗魯地一手罩住她小巧的胸部,胡亂摸了下。
  「呀!」她低叫,掙脫他雙手,護住上身退到窗邊,驚恐且不置信地看著他。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冷笑:
  「我說過我不是好人。」
  他又走近幾步,捧住她面孔,決定徹底嚇壞她,毫不溫柔地低下頭,吻住她粉嫩的唇瓣,想要逼哭她。然而再一次計算失誤,他嘗到了甘甜,感受到了激越在全身奔流,電光火石般的狂熱在兩具軀體間交錯。他的粗魯無法持久,終究成了溫柔輕憐……雙手有它自由的意識,圈住她嬌軀,安撫著她的害怕與不安,終至她完全臣服,嵌合在他的懷抱中……
  老天爺!他在幹什麼?!
  葉蔚湘迷茫地知道他強吻了她,起初害怕於他的粗魯,但後來,他好溫柔,而她的身體顫抖著狂熱,呼應著他的掠奪……她是屬於這個男人的呀!陸湛吻過她,但她只感到害怕與認命,但這人……這人引燃她的悸動與狂熱……她不是冷感,只是命中所屬的人如今才出現,而他吻了她……
  四目相對,他灼灼地盯視她:
  「你的名字?」
  「葉……蔚湘……」她依然在顫抖。
  「我是耿雄謙。記住了?」
  這樣的交集,還會有持續下去的發展嗎?
  他眼中滿是深沉的漠然,她的心不自覺地沉到深處,眼淚再度流了下來……
          ☆          ☆          ☆
  認識了這樣的一個人之後,才知曉他有怎樣的豐功偉業,他正是展中學子們的話題人物之一。
  耿雄謙,風神高中的老大,統合了所有派系,成為風神高中五年來第一位真正共擁的老大,在半年內打敗了所有上前挑戰的不良少年。他是那種赤手打天下的人,打起架來像是不要命,日前才與中部某高工發生摩擦,並牽扯出一些真正混黑道的人。聽說他並不是純粹的小太保,他正是那種立志要闖黑道的男人,身世不詳,自力更生,無人援助。
  當然,一個男子想要成為話題,先決條件就是要有出色的外表與令人動容的事跡。他條件十足。
  這種男人,她惹不起。只是那感情的歸依向來不以條件來定奪,硬是遺失了一顆芳心,才發現自己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子;可是,他不要她。
  過了一次期中考,第二次期中考又迫近了。陸湛將她盯得很緊;他是很敏銳的人,隱隱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所以寸步不離地看著她。她沒有喘氣的空間,而耿雄謙更是不可能出現。
  自始至終都是她在一廂情願,一如其它女子。
  出色的男子向來為女人所心儀。時代的變遷,女權意識沒有覺醒太多,但大膽表態示愛卻超前了許多。這是女人的悲哀吧?總會輕易去拱月,繞著一名男子團團轉,那麼,她的心動夾雜在其中,是否也盲目得讓人厭惡?所以,耿雄謙根本不要她!
  這樣的想法令她懦弱膽卻,不敢再踏往他的住所一步,而他自是想都不會想起她,更別談找她了。
  陸湛盯死了她,無妨,反正她沒有任何想飛的念頭,任芳心隱隱作疼,無計可施。
  今日又錯過了校車,因為陸湛開會開得晚,步出校門已是六點鐘的光景。夕陽余暈映得木棉道一片金黃色調,他拉著她的手往車站牌走去。
  她打量他寬挺的背影,在展中俊挺的制服下,陸湛益加顯得出類拔萃,絲毫不遜於耿雄謙的氣勢,卻是截然不同的表態。而她的心坎,為什麼掛念的不是眼前必然會呵護她一輩子的男人,而偏是另一個不能心儀的人呢?管不住自己的心,終究要注定了不快的一生。
  她竟是這麼的自找麻煩,生平第一次的叛逆、第一次的依心行事,卻招致這種下場,只能說是活該。為什麼這樣的心情不能回報在陸湛身上呢?那麼她的人生將會圓滿而快樂,並且——安全平穩。
  陸湛不知何時已轉身面對她,看入她純真眼中的縹緲與寂然。近來新添的哀愁,令她蒼白了許多,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這樣一個習憤順從聽話的女孩,反而讓他習慣下命令,不懂溝通,也找不到方式。但那又如何,他所下的指令全是以她為考量,不會有壞的。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唯一不能掌握的,是她的心。
  但那是因為她還小,再過個兩、三年,她情竇初開,為他而展顏,那時他所有的呵疼都會有了回報。他告訴自己,她只是還小不懂情而已,一切都不急,只須守住她便可以了;在那之前,只要她乖乖聽話就成了。
  「你在想什麼?」他問。
  「沒有。」她心虛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向來怕他會穿透人心的利眸,與另一雙譏誚的闃黑銳眼是那般相似的精悍,卻又截然不同地看待世情。
  他勾起她下巴:
  「別對我說謊,你不是說謊的料。近來我太忙,沒空與你談話,但我希望你心中有事會直接找我談,而不是等我注意到才在我的問話中開口。」
  「只是……有些心煩而已。」她想到開頭,卻躲不開他的掌握。
  「蔚湘,什麼樣的鑰匙可以啟開你的快樂之門?」他輕柔問著,略為蕭索的語氣中有著心疼。他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卻取悅不了她;得到天下間想要的一切,卻掌握不了她的身心。那麼成功對他而言,也是一種無意義的虛名浮利。
  她不語,心中首次浮上歉然。在他低下頭要吻她時,她沒有背動如洋娃娃,驚惶地別開臉,讓他的唇印在耳畔。
  他微怔,又扳過她臉,灼人地盯住她哀求的眼「為什麼?」
  「不要——」她抬起雙手摀住面孔。她不能,也不願再讓他宣告所有權,他與她,沒有命定、沒有相屬,在心中有所屬之後,她無法再任他輕吻而無動於衷。
  老天……為什麼認知來得那樣遲?她不是冷感,只是沉睡的心在等候命定中人的到來,勢必得傷害了陸湛,而她這個只收取別人付出而從不回報的人,是多麼罪不可恕……她無法為了贖罪而交心,她不能再讓陸湛碰她,既然不相屬,就該區分得遠遠的——
  可是她面對的是永遠強勢的陸湛,他抓開她雙手,仍是強吻住她的唇,直到她哀泣的淚水滾燙了他的臉,直落入他發疼的心口。他放開她,眼中湧著獨佔的強悍與唐突佳人的心疼。他守護了六年的女子,永永遠遠都只能是他的,然而她傷心的淚為什麼人而流?
  將她啜泣的身子圈緊入懷,他冷聲地宣言:
  「我不知道是誰令你反抗我,也不想聽到你心中有誰。你只是一時迷惘,讓人趁虛而入,今後你最好忘了他,否則那人會知道惹怒我陸湛的下場。」
  她顫抖的身軀益加肯定了他的臆測,果然有別的男人令她動了心,精悍的眼眸變得森冷他不會饒了那個男人!
          ☆          ☆          ☆
  「這耿雄謙是什麼來頭?不過是個學生混混而已,居然打得你們兩個躺在醫院半個月,咱們『巨鑼幫』的人有那麼欠磨練嗎?」擁有數十幫兵的巨鑼幫老大陳大成對著躺在床上的手下叫囂。
  收了裡珂高工的老大五萬元要剁掉耿雄謙一隻右手,沒料到一對二的情況下敗陣了回來,不到五天的時間,全中部的大小幫派都拿這椿事當笑話談。黑道人士居然打不過高中生毛頭小子?!錢可以不要賺,面子可不能丟,莫怪陳大成氣得歪嘴斜眼。
  「老大,查出來了。」一邊的手下連忙說著。
  陳大成坐在沙發上叫道:
  「說來聽聽,看看他有什麼靠山。風神高中的學生大多是黑道分子的子女,他應該也是吧?」
  「他沒有靠山,一年前統合了風神高中的派系,父母都死了,沒什麼親人,從小打架到大,曾進感化院半年。雖然沒學過什麼武術,但很會打架,沒有打輸過的紀錄,聽說『鐵血堂』少堂主很中意他,風神高中的老大位置就是由孟觀濤親手傳給他的。」
  說到鐵血堂,眾幫兵全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那是個全中部最老字號的大幫派,擁有強大火力與實力,卻始終盤踞在中部,沒有稱霸全台灣的打算,尋常時看似沒什麼威脅性,但若有什麼重大事件,不去鐵血堂拜碼頭可是不行的;尤其不能在鐵血堂不允許的情況下做火力強大的械鬥,至於其它黑道幫派為了生存所做的見不得人營生,就全看各人本事了。如果那正是耿雄謙的靠山,那他們這個小幫派就必須很小心地處理了。
  「真的假的?孟觀濤與耿雄謙的交情如何?」
  「從孟觀濤畢業後就沒有再聯絡了。聽說孟觀濤目前人在北部,與未婚妻打得火熱,根本不管家中的事。」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陳大成冷冷一笑:
  「派王阿東與李阿西去斷他一手一腳,如果再達不成任務就不必回來了。」
  「是!」
  兩名熊腰虎背的打手大聲響應著。
  小小一名高中生而已,要解決太容易了。
          ☆          ☆          ☆
  再怎麼逞兇鬥狠,對抗的畢竟是同等級數的高中生,一旦惹上了幫派,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耿雄謙有許多死忠的手下,而那些手下的背景多少也是來自黑道,但那樣反而麻煩許多。黑道生態環境自有它平衡的法則,學生間打來打去,尚引不起黑社會人士的注目,但如果牽扯到道上的人,就會成為各派系之間權力消長的爭鬥了。所以耿雄謙向來自己一人面對來自黑道人士的挑戰,而不讓手下參與。
  以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而言,他是該感到害怕的,但……他冷笑了會,竟是摩拳擦掌地期待。他不會在中部打天下,因為倘若他要稱霸,就必須撂倒鐵血堂,而他不能那麼做,畢竟孟觀濤給過他順水人情。當他明白他的打算時,當真是服了那樣一個狡猾的人,居然深謀遠慮到長遠以後;當時他並不以為他可以——如今他是不得不做這樣唯一的抉擇。
  他這樣一個人,走正途,安分上班工作不會有什麼成就,加上前科纍纍,怕是沒人敢要。上天早已給了他最合適的路走,即使一路流血到死亡,那又如何?他可以自創出一片天,並且無人可及。
  不是現在讓別人上門挑釁,也會在日後出了校園找人打出天下,所以來得早一些,於他並無妨。他過不起太平日,也不要像父親那般只當了個雜碎就替老大換子彈而亡。他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目前這些小小爭端只是小試身手而已,讓他練拳,也讓他忙碌忙到沒空去想起一雙含淚的眼、一張秀麗的美顏……
  該死!他不會想她!死也不會!
  李秋雉與他一同去在河堤旁,叼著根煙:
  「今天打跑了兩個,下回大概要拿槍對他了。要不要我弄一把來給你?」
  「不必。」
  剛才持刀前來攻擊的,正是巨鑼幫的人,他們錯估了野生動物一旦負傷時會有的反擊能力,所以敗得比上一回更慘。他不是那種不帶武器的小太保,只不過很少以刀刃見人罷了。當他想速戰速決時,決不心存一絲善良。
  「我真是喜歡你的狠勁,即使是現今吃得開的道上老大,十七、八歲時也沒有你這樣的膽識狠辣。」可惜這男子不願要她,否則——算了,自已打天下也不見得行不通,她也不是非要有男人不可。
  「你最好少來找我。」他淡然說著。
  她拍了下他的肩:
  「這種陣仗連累不了我什麼,而且,得不到你的人,與你做朋友也不錯。」
  「我不需要朋友。」尤其是女性。
  「如果你需要女人,我可以無條件提供。」她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身暴露的打扮,讓人對她的身材一覽無遺。
  他搖頭,將她推到一旁,逕自走著。
  「喂,連續拒絕同一個女孩兩次是很傷人的,你不知道嗎?」她似真似假地抱怨,扯住他袖子:「難道你真的如別人所說的性無能?」
  他縱聲大笑了會,才冷淡地響應她:
  「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
  「你夠傲!我就不相信沒有人能令你動心,想佔為己有。」
  一張美麗的容顏又浮上腦海中,干擾著他的平靜,讓他口氣煩躁不已:
  「滾吧!反正那人不會是你。」
  李秋雉沒有動怒、沒有叫囂,只是點頭:
  「我也該走了。下回我送一把槍給你。」
  「不需要。」
  她置若罔聞,跨上機車騎走了,轉眼間飆得不見人影。
  他擰眉望了會,甩頭往公寓的方向走去。這些女人都怎麼了?不是大膽得一踏糊塗,就是哭得讓人心神不定。
  那個女人……那個葉蔚湘不敢再來了吧?胡亂摸了她,粗魯地強吻了她,任何一個有神智的女孩都不會再來找他,他……自是不必再去回想那無關緊要的插曲,反正……他本來就不打算有任何女人相伴——他也要不起。
  一抹擾人的身影從眼中閃過,他敏銳地看向對街的超級市場大門口。前幾秒尚在他心中翻攪的倩影,再度活生生地近在咫尺,映入眼簾。
  她與一名中年美婦正要進去採購,高雅的衣著、一絲不苟的扮相,明顯區分了身世的不凡,透露著濃烈的書香氣息,不同於周邊那些平凡主婦們的庸碌。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飄移的雙眸很快地找到一個定點,看到了隔一條馬路的他。
  葉蔚湘的眼中浮起淚光,雙頰湧上羞赧的紅暈。他總是衣衫破裂,每次見到他都像剛與人打完一場架,這次也沒有例外;不過掛綵的地方較少,沒看到有什麼流血的痕跡,無所依的心緒因而沉靜安定了下來。相對的眸光,因他眼中的嚴厲冷漠而低垂——他眼中,她相同於那些自動投懷送抱的女孩吧?所以才會有那種鄙棄的眼神,她不該覺得訝異,只是難過。
  「蔚湘,進來了。」葉夫人推了採購車輕叫著。
  「哦,好。」
  葉蔚湘再偷偷地投在對街一眼,發現他已走遠……心情,已不是能訴說的紛亂。他走了:
  那就是她單戀的結局,一如所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倏忽幻滅、消失、無所蹤。也應該是這樣吧!輪迴的宿命早已給她安排了戲碼,叫「錯過」。陸湛有情,她無情;她情苗初長,耿雄謙無情。
  多好笑,她終究要為自己的軟弱付出代價不敢爭取,輕易放棄,沒有特色的性格,只能以僅有的乖巧來妝點自己,然後……自怨自艾,而且愛哭……她連忙偷拭去眼角的淚水,不讓母親發現。
  像她這樣的女子呀,不該妄想去匹配任何一個出色的男子。陸湛、耿雄謙對她而言都是高攀,她可以肯定。未來的生命中不會有他們加入。
  知道了自己情感的方向,就不該依然慣性地接受陸湛給予的溫情,否則她會更瞧不起自己……而她也不能再去煩耿雄謙了,既然沒有結束,那就徹底地沒有交集吧!她不能讓陸湛去找耿雄謙麻煩。
  也許她並不是太瞭解陸湛的心思,但五、六年的相處下來,看著他處事的方式,以及攻擊對手的手段,她絕不會天真地以為一旦陸湛找到她心所屬的人,會善良地放過;在這一點特質上,兩個男子驚人地雷同。
  她已讓陸湛發覺她心中有人,不能再讓他查到耿雄謙。所以,今後不能再有交集,畢竟,他根本不要她。
  寂寞又湧上了心,繞了一圈,她依舊孑然一人。

3


  「蔚湘,要上學了?陸湛還沒過來!」葉夫人訝然地放下早報,叫住正要走向玄關的女兒。
  「我要先走。」她輕道。
  「吵架了嗎?」大她三歲的二哥葉克己打趣了下。他可不以為他這個天生乖順的妹妹懂得與人吵架。
  「等陸湛來了一起走。」葉繼儒直接下命令句。
  父親的話,在家中是百分之百的權威,不容人反駁。
  葉蔚湘的心在顫抖,怕父親已怕到習慣,突然要違抗,是多麼難以達成的事;可是她做不到平白接受別人溫情,在明知道自己無法回報的情況下。
  「我要先走。」她小聲且肯定地再說了一次。
  她向來不違抗家人的,突然有這麼堅決的口吻,令葉家其餘四人皆一致看向她,尤其葉繼儒的唇角更往下抿緊著表示不悅。
  她屏住呼吸,看著地板。
  「我載妹妹去上課好了。我早上正巧也有課。」葉家長子葉復禮兩、三口吃完吐司,抓起背包說著。
  「復禮,開車小心點。」葉夫人連忙走到玄關,打破僵局,也把僵直的女兒推出大門。不明白女兒的堅定所為何來,也許是真的與陸湛鬧彆扭吧!
  葉復禮拉著小妹進電梯,才道:
  「真的吵架了?」
  她咬著下唇不語。
  「你老是不說話,別人怎麼和你溝通呢?」他歎息。
  仔細看著小妹,才發現她長得益加美麗,楚楚動人的神韻難怪讓陸湛守得死緊,不允許別人有越雷池的機會,再過個幾年,想必會出落得更美;只是她不快樂,也沒有給別人瞭解她的機會,原本以為陸湛必然相當瞭解她,但現在他可不確定了。
  一般女孩兒在家中必然與母親較為親近,可是小妹並沒有。家人都滿意於她的乖巧,卻沒有人真正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她把自己隔絕在眾人之外,突然間想親近她,反倒找不到方法。
  「蔚湘,你喜歡陸湛嗎?」葉復禮沒有停止問話。
  她沉默了好一會,直到電梯抵達一樓,才道:
  「沒有愛。」
  「那是因為你還小,所以——」
  「不是。」她搖頭,在兄長訝異的眼光下,她仍堅定地說著:「我很遺憾到現在才發現喜歡不是愛,佔用了他多年來的關心。」
  她率先走到大哥停放車子的地方。
  葉復禮半跑過來開車門讓妹妹坐進去。
  直到車子平穩地駛在馬路上,他才道:
  「突然這麼想,會讓很多人不愉快。」
  所謂「很多人」的說法當然是指權威的父親,與不可輕忽的陸湛;這兩人就可以將她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了。
  「要我幫你溝通嗎?」他又問著。
  她搖頭。
  「以後都讓大哥載你上學吧!」他輕拍她肩頭,只能以他能做的去關心她。
  幾輛重型機車呼嘯而過,蛇行在上班、上學的車陣中,不時囂張地發出大叫大笑聲,五顏六色的頭髮與奇裝異服,惹來所有人不屑的側目。
  「這些青少年的父母不知在做什麼,把孩子教成這樣。」生於嚴格的書香世家,那樣的行為是葉復禮不能理解的。
  什麼樣的家庭背景孕育出什麼樣的子女,她看著遠去的機車正大剌剌地闖著紅燈冒險犯難,不自禁地想起耿雄謙——又是怎樣的生活背景讓他終日與人打鬥,並使之成為生活中必然的過程?那樣一雙冷漠的眼,曾看過多少黑暗,致使他再也不信人間尚有光明面?
  如果,他有陸湛那樣成功的父母,今日的他,想必也會成為陸湛那樣意氣風發的人吧?
  她確信是的。只是她的心為何要淪落在那一雙不容易愛的眸子中?
  不一會,展中已近在眼前,葉復禮開車門扶她下來,在她耳邊道:
  「你應該好好與陸湛談一談,我想他會要求一個交代。」
  她當然知道,只是路勢必得走下去,中間最艱難的部分亦容不得她逃避不面對。
  才目送走兄長,一輛疾駛而來的出租車已停在她眼前,跳下了神態冰冷的陸湛。他丟了一張鈔票給司機,便不由分說拉她入校園,尋了一處林蔭深處才放開她。
  「為什麼?」即使心中有著火氣,他仍是無法對她大吼大叫,只能以輕柔的聲音訴出唇,怕嚇著她,但冷怒的面孔就難以收藏了。在他察覺了她的疏遠後,再強大的自制力也控制不了怒氣勃發;是誰令她有了這種轉變?
  「陸湛,原諒我的自私。」
  「是誰?」他抓住她肩,不容她逃避。
  她努力壓下恐懼,直視著他:
  「不一定非要有誰,而是近些年來我一直沒有任何付出地接受你的關照,懵懵懂懂地承受,其實我是幸福的,卻因為找不到自己,沒能建立自我而感到憂鬱。我以為我天生冰冷,然而事實上,原因在於我不愛你——」
  「胡說!你還小,還不懂愛,再大一點你就會明白,不要胡思亂想,妄下結論。蔚湘,你不明白——」
  她打斷他的急切:
  「我只小你一歲,卻也不是無知。我該長大了,不能再仗著年紀小去占一些便宜。你必須讓我獨立,你必須放開我,讓我有空間成長,否則我永遠只是一尊洋娃娃。」
  陸湛看著她許久,慎重地問:
  「你認為是我壓抑了你,讓你沒有自我?」這是許多人對他說過的,但他從來不在意,因為他只要蔚湘明白他的愛就好了。原來,她一直都抗拒著這樣的相處方式!他令她感到束縛嗎?令她厭惡嗎?
  這麼多年以來,理所當然的相處模式,居然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結果,那他們定的是什麼情?他拉起她右手,只看到光潔的手指,不見他為她戴上的銀色蓮戒。
  「戒指呢?你說話!」他命令著。
  她打開書包,拿出當初裝戒指的紅色囊袋,遞給他:
  「在這裡。」
  「這是什麼意思?一刀兩斷嗎?」他沒有接過,口氣無法抑制地森冷,然後終於低吼了出來:「我不允許!我付出的東西絕不收回,你說你現在沒有愛上我,未必以後不曾!你怎麼能突然間決定與我撇清一切?一定有人在支使你,對不對?我就知道!他是誰?」
  不能哭!不能被嚇出眼淚!
  她囑咐著自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
  「沒有人,我從沒離開過你的掌握。我沒有機會去傾心,與別人深交;我懦弱的性格也容不得我去尋求感情,我只是不想再自私。感謝你六年來的照顧,但我不能再接受下去了,這樣的日子讓我過得好痛苦。我十七歲了,但我比三歲小孩更不如,你令我害怕,一如我父親給我的壓迫相同。陸湛,我喜歡你的保護,但我不能把愛情當成禮物回送,我努力過了。」
  第一次聽到她真心所想的,卻是傷他心的剖白。他的小女孩肯對他講心事了,卻是這樣的結果——要求他放開她,滾出她的生命?!
  「我不會允許你這麼做!你父母已默許我們的事,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我不許你再胡思亂想。」
  「陸湛,結婚的結局並不代表我能愛你,你這樣的付出,不該收回我這樣的感情,為什麼你看不明白呢?痛苦的人會是你呀!」她柔軟地說著,小心離開他手掌的碰觸,楚楚動人依然,堅定的心意卻強烈得難以撼動。
  早自習的鐘聲響遍校園每一個角落。
  她輕道:
  「我——回教室了。」
  「等等。」他抓住她右手,將銀戒套入她無名指:「我不收回任何付出過的東西。」
  對她,亦是勢在必得。
  「陸湛——」她乞求著。
  「蔚湘,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讓你走。如果說成為夫妻後,我得到的只是你的軀殼,而不是全部,我也不在乎。我可以放鬆些許,讓你喘氣,可是終究,你都會是我的人。」他沉聲宣告,吻著她戴銀戒的手指,轉身先走開了去。
  留下惶然無助的她倚著樹身發呆。
          ☆          ☆          ☆
  對於陸湛,只能以時間來讓他明白兩人的不相屬,漸漸區隔開一些距離。也許他的執著,來自他未曾有機會去探究其它美好女子,只一徑地認為她是唯一。
  反正時間對她而言永遠嫌多,陸湛以為她索取自由是為了會心上人,所以派了些眼線在她四周,想探知她心中有誰。他真的很聰明,不是她能瞞得過的。她心中是有了個人,卻是她愛不得、找不起的,否則「他」會輕視得她更徹底,自是不能希望再有見到他的一天。
  她只能傾耳聆聽同學們對他種種事跡的繪聲繪影,一點一滴地搜集他的消息,放在心中珍惜,為自己執著的單戀黯然神傷。
  聽說翊揚高職的大姊頭李秋雉在追耿雄謙……
  聽說耿雄謙與黑道的人火並上了……
  聽說警方一直很注意他,有意抓他坐牢,免得滋生事端……
  許多消息都令人心驚,展中學生會去流傳,是因為那種生活絕不曾出現在他們的世界中,根本是將它當成電影看,所以備加矚目;但她的心卻糾疼不已,他常是一個人,常是傷痕纍纍如野生動物為生存戰鬥。
  流了血哪有不痛的?稍為破了皮就有人呼天搶地,而他身上的傷口比起跌跤,何止重上了數十倍?
  可是那也是他所選擇的路,即使最為難走。
  她懂的,那種人根本不在乎什麼,更甚的是偏要走向最坎坷的路,去跌個頭破血流亦無妨。
  她不也雷同嗎?
  有陸湛溫暖的懷抱在等候她的棲息,但她反而踟躇不前,寧願是心傷地步入失戀,也不要別人安排好的平坦路。她這乖乖女,其實根本名不副實。
  第二次期中考過後,已是十二月底,展中冬季校服亮麗登場,白色大披風既搶眼又美觀保暖。葉蔚湘已許久許久沒再見到耿雄謙了,但擾人的思緒卻怎麼也揮不去。
  得到了些許自由,生活依然一成不變地寂寞。
  近來已少搭校車,反而總是走過長長的木棉道,守候公車的到來,也許是心中有著隱隱的期待,卻也一一落空。無緣人終難相見,事實一再告訴她要死心。
  初戀與單戀向來難以善終,偏她寄托在那樣一名男子身上,希望更為渺茫。
  快要走到站牌邊,她探手掏著零錢,不料一同滾落出口袋的,是那枚銀戒。她追了幾步,驀然停住——
  滾動的銀戒在溜往下坡方向時,撞上一隻布鞋,止住了滾動,被鞋子的主人拾起,仔細打量。
  不期而遇,她該用什麼面孔對待?!
  耿雄謙身軀倚著木棉樹,立在路的一邊,與她遙望。
  葉蔚湘怔忡了許久,思念的酸楚氾濫出淚意,竟又再一次對著他垂淚。而他蹙緊濃眉,像是厭惡,所以她連忙低下頭以衣袖吸乾淚水。
  當她再抬起頭時,他已立在她身前,戒指攤在他掌心:
  「你的。」
  「謝——謝。」
  她伸手要拿過,卻在觸到他手心時,讓他盈握而住。她圓瞪大眼看他。
  「男人給的?」近些天他才知道她的諸多事跡,尤其她有一名護花使者,被譽為天才的白馬王子般人物。
  不該再與她見面的,但洶湧的情緒澎湃,讓他失去冷靜,只想看她,不願去想她屬於其它男人,這女孩……應該屬於他的!
  他又將她拉近了些,以另一手圈住她腰身,看到了她的消瘦蒼白:
  「說話。」手勁才轉為輕柔。
  「說……什麼呢?」她沒有掙扎,只能以手輕貼他胸膛,不讓距離太過接近,卻又近似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真實的暖意。
  「戒指——」他說著:「代表某種情意宣告嗎?」
  「我不戴它已好些日子了。」
  「沒有意義?」他指著銀戒。
  她堅定地點頭。.一抹銀光往草叢中飛去,讓她低呼了聲,下意識要奔去拾回,卻讓他摟了個死緊。
  「不許留戀。」霸氣的命令像是王者宣告他專屬的城池不容他人進佔侵犯。
  「我沒有,只是,那應該還給他,而不是輕賤他的心意,我不能那麼做。」
  「除非你依然三心二意,否則就該對一方絕情到底。你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他嚴苛地道,不由分說吻住她唇瓣,不管她心意如何,他霸定她了!
  狂熱的情潮再度波動心湖,她虛軟地靠著他,顫抖的嬌軀承受著他的狂烈如火,怯生生的藕臂圈住他腰,為這相屬的一刻暈眩難抑。
  「我們……該怎麼辦呢?」埋在他頸項間,她不夾期望地問著。
  「你會是我的牽絆困擾——」注視她受傷害的淚眼,他仍是誠實地陳述:「我的生命不該有你,但……上天總愛開我玩笑,隨時要看我臣服倒地。」
  「那你為什麼要來?你……大可像以前一樣走開,嚇跑我,我……反正我沒臉自己送上門。」
  她當然知道自己太軟弱,像是那種適合坐享其成、分享伴侶成功的米蟲,而不夠強壯到陪伴侶開疆拓土。也之所以,她知道他不會要她,將她看成累贅自是正常人會下的定論。
  可是……難道這樣的她就沒有愛人的權利了嗎?愛情本身為何要扯上那麼多利益上的考量?至少,她可以做到不累贅他的地步呀!
  「我知道與你有相同背景的女人更適合你,但是……但是……你……」天生的不善辯駁致使她什麼申訴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只細若蚊吟夾著哽咽出聲:「你又為什麼來?」
  伸出手指拂過她唇,複雜的顏色不斷變幻。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思,能理智地評判好壞,他便不會來了。
  「沒有什麼女人會適合我。身為一名混混,社會上的敗類,早就不該妄想娶妻生子,免得生下壞胚子,拖著人下地獄。」他冷笑。
  察覺又有一波放學人潮即將過來,他拉住她手穿過馬路,往林子中走去。草叢後方放了一輛重型機車,也給了他們充分的隱私。
  葉蔚湘憂心地看著他:
  「你真的打算走入黑道?那種生活……」
  他冷銳的眼令她不能說更多。
  「這就是我不要女人的原因。我會走黑道,也絕不讓自己有弱點成為日後對手攻擊我的要害,而我更不要放一個自詡救世主的女人在身邊,天天要求我改過向善!每個人有他合適的路走,在這一點你最好住嘴!」
  「為什麼?難道你受傷不會感到疼嗎?」她低下頭看著他身體,尚有幾處傷口未復原。姑且不論善惡是非,光是打鬥必然的流血事件,還不夠教人擔心掛懷嗎?
  他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當然會疼了,否則我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他的手掌眷戀她柔嫩臉蛋的觸感,怎麼也放不開。
  他不能有女人、不能有弱點,否則他的步伐會被套住,動彈不得,可是,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神智,卻獨獨失魂在這女子身上,猶如中邪一般。他們也不過見過幾次面,卻總是糾纏住視線,那時他就知道,有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正在等著他陷入!然而他還是打不倒心中的想望,眼睜睜看自己意志被斗倒,奔來這女孩面前,不由分說地宣示強佔,只因聽說有那麼一個卓絕不凡的男子早已佔有守護她多年,並且打算擁有她全部的生命。
  他沒有資格不允許,但他該死的就是不允許!
  只是,他要得起她嗎?
  審視她美麗的面孔、純真的眼眸、乾乾淨淨的氣質,都是來自好家庭的教養才會展現的模樣,與他比起來簡直是極端;她太好,而他太壞。
  楚楚動人的眼波睇凝著他,不安地感覺到他的猶豫,徘徊在接受與放棄之間,直到他臉沉了下去,她的心也沉到深淵之中——他……不要她?依然不要她?
  「我……不會拖累你,我不會的。如果有人拿我威脅你,我會先自殺讓他們無法害你;如果你要當流氓,那我也不會再說什麼,我只是想在你身邊……不要推開我……」結結巴巴的聲音在漲紅的面孔下逸出唇,她不要不戰而退,至少他該給她機會,不要輕易放棄她……
  耿雄謙看著她眼眶又湧出淚水,歎了口氣。跟了他的下場就是要有自殺的心理準備嗎?這是他最不樂見的事,又怎會允許它發生?
  「你還太小,不宜擔心這種事。」
  「但是你不要我。」
  「我不該來,但又自私地不允許你選別人,讓別人吻你、抱你。」他以為他可以不在意,但他錯估了男人自私的天性。他要不起她,也不要她成為別人的;這念頭始終沒變。
  將安全帽戴在她頭上,煩悶的問題拋在腦後;他會找出方式的,也許在她成長之後、在他有基本的勢力之後,他可以做最好的安排,反正是放不開她了。
  激活機車,讓她坐上從未有人佔有過的後座,他輕道:
  「抱緊。」
  機車駛向大馬路,風聲呼嘯在身邊,顯示速度驚人。
  他沒說要去哪裡,她也沒問。
  「蔚湘!」
  一聲不置信的大吼穿透機車咆哮聲,傳入他倆耳中。距他們五十公尺處,正僵立著森冷的陸湛,即使有安全帽遮住面孔,他仍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那是他的小女孩兒。
  耿雄謙煞住機車,冷冷打量著遠方那個氣宇軒昂、一派貴氣的少年。
  就是他!
  他們心中一致有了答案。
  耿雄謙側著臉看背後的她滿臉惶然害怕,不自禁輕拍了下她交握在他腰前的手,再投去給那男子冷淡的一眼後,加足速度,轉眼間不見蹤跡。
  留下面孔森冷、僵直的陸湛,雙眼燎燒著足以焚燬全宇宙的怒焰。
  就是那個不良少年讓他小心呵護的蔚湘性情大變?是嗎?終於給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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